这厢,沈烟寒进了屋中了灯,倒了点冷茶水灌下肚,便急着忙了起来。

一灯如豆,在柜台前晕出几尺暖光,面貌艳丽无双的小娘子神情专注,一手翻阅账册,一手提笔些。

时值寒夜,她呼出的气息已带着雾色,雪白细嫩的手指也冻得发红,可她浑然不知,废寝忘食地扑在自己的事情上。

根据店里客人的等级与他们订货的先后顺序,记录完需要延期交货的订单后,沈烟寒又取来信纸,用镇尺铺平纸,按她计划的那样,给她外祖家的亲戚们写信。

她刚斟酌着语言写完

沈烟寒心中一惊,来不及多想,门外就传来一道男声:“沈娘子,我是隔壁茶楼的伙计梁四,您订的饭菜备好了,烦请开下门。”

往前她富裕时常在听风茶楼订饭菜,这梁四也常送东西上门来,熟悉的声音打消了沈烟寒心中警惕的同时,她心中又升起了另一道狐疑。

举灯照路,打开屋门,看着梁四双手端着托盘,上面摆了几个盖住的碗,沈烟寒不解道:“我今日没有订饭食啊。”

“有人订了的。”梁四答,不等她问话可是木槿订了,他就又道:“您看还是给您送二楼可成?还请沈娘子给我照下路。”

这梁四跑堂跑惯了,手脚很是麻利,沈烟寒都没来得及再说话,他就嘿嘿两声,抬脚进了门。

沈烟寒看着他急着往乌漆麻黑的楼梯方向走,想着他身前端着东西本就影响视线,连忙加快了步子跟上,道:“你走慢一些,莫摔了。”

上了二楼后,梁四将手中托盘摆在桌上,妥帖道:“沈娘子趁热用!今日太晚了,食具我便明日再来收。楼下的门我也会给您带上,您稍后闩上便成,不必下楼了,您快吃饭。”

纵然心中狐疑迭起,然东西都搁在了跟前,沈烟寒只得点头致谢:“有劳了。”

“应该的!”

话毕,梁四就风风火火地跑下了楼梯,将楼梯踩得咯吱咯吱作响,这会他倒是不觉得路黑。

耳朵里听得楼下房门关闭的吱呀声,沈烟寒蹙眉,看了看托盘上一个突兀的石榴,又抬手去掀开盖在碗上的碗,顿时美眸一瞠。

竟然无一例外全是成州那处的菜式,一看就麻辣鲜香,惹人垂涎欲滴。

如此,沈烟寒再也坐不住了。

如今这临安府里,真正喜爱这样口味重的菜式的,除了她,还有一人。

由窗口往楼下看,并没看到街上有人,沈烟寒举着灯,准备出门问个究竟。

然而她才转身,就见着了那位她再熟悉不过的长身玉立的郎君,对上了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深邃眸子。

烟寒倒吸一口凉气,语气惊慌:“你、你怎么还没回去?不是,你进来做甚?你当着人的面进来的?”

听风茶楼与她的铺子是邻里,两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深更半夜他就这么毫不遮掩地进来与她独处,她简直不敢深想,往后要以什么样的脸面面对邻居。

见她见到他,眼中一丝一毫喜悦也无,反而全是生怕名誉受损的惊惧样,秦月淮如鲠在喉,语气就带了凉:“看到便看到了。”

他沉脸时气场极冷冽,与平素对她的温柔模样截然相反,是骨子里一种拒人千里的傲,若是孟长卿或杨动见他如此,断然会主动退避三舍,可沈烟寒不同,在二人关系上,她从不怕得罪他。

沈烟寒盯着一派怡然、自顾自落座在桌边的郎君,说道:“原来在齐学士心中,女子闺誉这般轻贱,想践踏便可以随便践踏。”

她一语双关,既在说此刻,也在说他往前以假身份与她成婚之事,秦七郎自然听得出来。

他不接她这话,而是激她:“你该不会连见个人而已,这点胆子都没有罢?”

沈烟寒反唇相讥:“我为什么要生这样的胆子?深更半夜与郎君私会,这对我反倒是什么好事不成?”

秦月淮哦一声,“原来皎皎想与我私会。”

沈烟寒不接他这似是而非的话,驱逐人:“你立刻出去,将你订的这些饭菜也都带走!”

秦月淮掀眸看她,察觉她脸上的怒和藏无可藏的疲惫,到底是不忍再惹她不快,放软声音道:“你不是饿了么?先吃饭罢,你吃完我便走。”

“我当真的,你吃完饭我便立刻走。”

他态度如此软和,沈烟寒本也饿得有些虚脱,可她不接他递来的竹箸,继续拒绝道:“不必了,你现在就出去。”

她心中在顾虑什么秦月淮一清二楚,他叹息一声,没找死地此刻坦白那茶楼是他的产业,让她更不自在,宽慰她道:“我是偷偷进来的,进门时根本没人看见,你不必这般担忧。”

沈烟寒意外地顿了下神色,但显然对他还保持警惕,并不全信他。

见状,秦月淮又道:“楼下伸手不见五指,我就藏在门口,当真没被人发现。”

这经历他们曾有过,他遁死几个月后重新现身的那晚,就这么躲在她房门后的。

沈烟寒

顽固的心防渐渐松了个口,终是勉强信了他这个理由。

她再问他:“那你订饭菜时给人如何说的?”

这是还没彻底信他呢,秦月淮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示意她落座,反问道:“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,你还不放心我可以掩人耳目不成?”

要真论“掩人耳目”,相信无人敢与这位一会一个身份的郎君媲美。

沈烟寒冷哼了一声,没坐在他身旁,而是坐在了他正对面,整个桌旁离他最远的地方,拿过竹箸吃起饭来。

水煮肉片汤红油亮,麻辣味浓,沈烟寒只吃了一口便觉出肉十分滑嫩适口,佐菜也鲜美易嚼,再试了试麻油豆腐,也是如出一辙的美味,心中惊叹了一句“当真正宗”来,配上米饭一连吃了好几口。

看她吃得如此满足,秦月淮勾了勾唇角,给她夹了一个泡萝卜在碗中,道:“多吃些饭,莫要辣着了。”

沈烟寒看他一眼,对上他眼中不掩关切的温柔,莫名秉承着“食不言寝不语”的执拗,没搭理他的殷勤分毫。